已开奖丨【官方轻小说】椿之歌——云汐篇
（开奖信息见文末~）
朝见父亲的路上，我走过甬道。两个家仆看到我，退到一边行礼。
走过她们之后，我听到了一阵小声的议论。
无非和之前听到的无数次一样，是关于我失去的那只右眼的议论。
以及，关于我因为这只右眼而失去的母爱的议论。
心脏被刺痛了一下。
但我依旧昂首走过，甚至强撑着没有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垂下眼眸。
例行的觐见中，我伏拜着，额前留长的头发温顺地垂下，将我的右眼连同半张脸都掩藏了起来。
端坐在主位俯看我的，是愈见苍老的 新月家主——我的父亲。
“云汐，最近听说你的二刀流武义又精进了，现在你随身带六把刀，是这样吗？”他语气温和地询问我。
“是的。因为这样除了能够更加机敏应变，战斗的时候也会感到更加勇武。”
父亲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他点了点头。
“最近九耀家那边有些不老实了。”
九耀家，我“可爱”的邻居。因为对于领土的贪婪与我们素来关系微妙，而如今，他们似乎已经不再满足于简单的中伤与嘲讽了。
“我已经老了。要想守护住脚下的土地，总该有一双更加年轻有力的臂膀来替 卧龙谷拿起刀。”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
“云汐啊，抬起头来。”父亲一下便看穿了我伪装的坚强，“ 新月家的下一任家主，可不能是一个怀有胆怯的人啊。”
怀有胆怯。
我让所有的侍从都退下，只留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
我蜷起身子，看着案几上摆放的镜子。
我在镜像中看到了过往的一幕幕梦魇。
我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在那场忽如其来的病痛中挣扎的样子，我看到了自己以失去右眼为代价从病痛中苏醒后，无数旁人看我时那质疑甚至畏惧的眼神。
我看到了母亲对我赤裸裸的厌恶——我以独眼的姿态歆享着少主的殊荣这件事让她蒙羞。或许，她宁愿我这个女儿夭折在那场浩劫之中。
我看到了看着镜子的自己，在偌大的房间中孤零零的自己。
没错， 新月家未来的家主，就是这样一个连自己的弱小都不敢让人看到的胆怯的人。
不知未来会有怎样更大的非议等待着我，等待着由我这样的人掌管的 新月家。
哪怕只是在家仆面前维持坚强的外表都耗费了大把力气，这样的我又该怎样承担起督主的责任呢？
镜子中的人仿佛在嘲笑我，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抓起茶盏掷向镜子。茶盏敲碎在镜框上，瓷器碎裂的声音让眼前终于归于宁静。
但在愈发沉重的宁静中，我感到连呼吸都被巨大的压力擭住，不由将头埋进了双膝。
蔷薇说过，难受的时候哭出来会舒服一些。
但我哭不出来，只能让自己陷入无法挣扎的痛苦中。
就在我几乎要窒息时，一只手轻轻搭上了我的肩膀。
“真是的小云汐，我之前有说过吧，不要把自己这样关在屋子里，难过的话随时可以找我的。”
“才、才没有！”
听到了蔷薇熟悉的声音，我忙偏过头去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落魄。
但其实就在我听到她叫我名字的那刻，我的眼里已经滚下了泪珠。
蔷薇，我强大的护卫，温柔而严厉的恩师，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在我因为右眼而失去了母亲的宠爱后，比我略年长一些的她出现在了我的身边，陪伴着我长大。
我伪装的坚强瞒不过慧眼如炬的父亲，也瞒不过过于了解我的她。
所以，在她面前，我允许自己袒露一部分的弱小。
我伏在她的怀里。她的长发很柔软，还有着淡淡的、让人感到安心的香味。
不需要我解释什么，她明白我的痛苦与无助。
“哭吧，小云汐。”
她捧起我有些狼狈的脸。
“我之后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所以，现在就尽情地哭吧——但走出这个房门的时候，别人看到的，只能是 新月家下任家主果敢的英姿哦。”
我们策马赶往领土的边境。
这个地区我记得，在很久之前九耀家还没有频繁侵扰之时还算繁华。镇子上有一家名叫“芦花”的甜水铺味道非常好。我的先祖曾给店铺题名，直到现在，这个题名的牌匾也被当做镇店之宝安放着。
可是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小镇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孤索萧条。本该挂着“芦花”牌匾的店铺也人去楼空。
我忙问蔷薇这家主人的下落。
“九耀经常侵扰这里。一次他们毁坏了牌匾，甜水铺的老奶奶哭瞎了双眼，没多久就去世了。再之后，他家人就离开了这里。”
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蔷薇平静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苍凉。
“他们……走了？”
“他们只是搬去了关内。据我所知他们并没有继续做甜水铺，现在只是一家普通的农民。不过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想过离开 卧龙谷。
“我想，他们一定是在等待着有一天能够回到这里，再把芦花重新开张吧。”
起风了，远处的荒废的土地上，大片的野草在风中摆动着。
她转过头看着我：“你说，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不离开 卧龙谷呢？”
我知道她在引导我，在等待着从我口中听到正确的回答。
“是……是因为那块牌匾。”
是自我祖上起便积累下来的那份荫庇。
蔷薇的话语柔和而坚定：
“是因为相信你的父亲，和你。是因为他们相信着 新月家能够守护好他们，能够守护好这片土地。”
“可是我……”
犹豫了片刻，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坦率地承认自己的弱小。
但她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她指向了远方大地与天空接壤的地方，那里有着乌朦的黄色烟雾，是马蹄踏起的沙尘。
“看那边。”
我仔细分辨了良久，这才看到沙尘中，有着一些在马兵的追逐下奔逃的身影。
“那是……！”
看清了黄沙中掩藏的真相，我心中不由升起了一团怒火。
就在我失去冷静即将策马赶去的时候，蔷薇立即拉住了我的手。
“在这里大闹一场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如果现在你出了什么意外只会给 新月家带来麻烦。”
“可是就这么看着那些子民受到欺辱吗？！我是很弱小又很胆怯，但唯独这件事我没办法看着不管！”
“如果你想去打一架，我愿意奉陪。只是我想让你明白，我带你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让 新月的下任家主在继任前夕因为被卷进了一场私下的械斗而成为俘虏的！”
她的语气很是严厉，像是一道惊雷强行将我从中烧的愤怒中惊醒。
我看着她，胸口还因为残留的余烬而发烫。她的神色舒缓了些，但依然拧着眉头，看来她和我一样，同样在为那些百姓而愤怒：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是你的子民，他们将一切希冀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你任何一次胆怯逃避的选择，都会让这些希冀终究只是幻梦泡影——当然，不冷静的选择也是一样的。但感到愤怒不尽然是一件坏事。如果之后感到黑暗无助，就用愤怒将自己燃烧起来吧。”
我的心弦被猛地拨动了。
或许是因为过去被欺凌的自己，眼前被欺凌的子民，亦或许是那名为愤怒的责任感。
我感觉胸前积郁着无法言说的情绪。望着远方的沙尘，我长长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下来。
“蔷薇，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做？”
她半跪下身，用那双美丽的瞳仁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没有资格教导你怎样去做一个合格的家督，但我有义务帮你看清自己——你很强大，你要看到这一点。”
“我很强大……”我小声地咀嚼着这句话，轻轻对上她的视线。
她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很强大。”
我当然不需要再质疑这句话的真实。这是我引以为傲的资格。
哪怕只有一只眼睛，我的武义刀法早早超越了父亲。
——我是因为强大，才成为父亲认定的继承人的。
这是我足以夸耀的资本。也是我一定能够胜任的原因。
再看向那道沙尘，我不禁攥紧了掌心。我忽然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我明白了，蔷薇。我们回去，我马上向父亲请求带兵反击九耀。”
我会向父亲、向所有人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
出征之前，蔷薇来我的房间送给了我一件礼物。
“来，闭上眼。”
她一边的嘴角轻挑着，笑得有些得意。
“什么嘛，明明就要出征了，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啊！”
虽然这样抱怨着，但我还是闭上了眼。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头发，我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一个陌生的触感覆盖在我的右眼周围，还带着她的体温。
“竣工~”
说着，她将我推到镜子前，叫我睁开眼。
发丝下隐隐露出一个黑色的眼罩。
像是一个坚固的容器，将我的不安、胆怯和内心的脆弱统统盛放了进去，密实地封存了起来。
“这个纹样和款式很适合你，非常可爱哦。”
“才不需要呢！明明就算没有这个我也完全没问题的！”
她对我摇了摇手指：
“在战场上，一刹那的走神都可能是要命的失误。所以来吧，让我们把那些过往封存起来。现在的你，只需要抬起头盯紧自己的敌人。记住，接下来要去好好地审视别人，不要担心别人审视自己。”
接着，就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她温柔而有力地环住了我的肩膀：
“而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小云汐。”
我看向镜中的自己，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没有破绽的自己。
我感到我眼中的胆怯已经消失了。
“嗯。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看不起独眼之龙的代价了。”
——我回报给蔷薇了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
“那么小云汐，准备好了吗？作为领主的第一战？”
“当然，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来吧，让他们看看，东北之龙的实力！”
距离这第一场战役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在我和蔷薇大胜而归后不久，大为开心的父亲欣然将督主的位置正式禅让给了我。
或许是因为臣服于我所展露出的才能，身后那些纷杂的议论像是洪水下的蛛网般彻底消失了。
但或许也是因为我带了眼罩的原因也说不定。
总之，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与其烦恼这些曾经困扰我的无谓的问题，倒不如发愁该做些什么好在马上到来的春节里招待军士和家臣。
——尤其是蔷薇。
所以，当蔷薇找到我时，我正在厨房里忙着研究菜品。
“果然，就知道能够在这里抓到你。不过话说回来，您还真喜欢做料理呢。”
“没什么不好吧。而且创作出美味的食物的感觉很棒，不亚于打了一次胜仗哦。”
看蔷薇饶有兴趣的样子，我也很有兴致地讲解起来。
“看，如果作为盒装的行军犒赏，一定要方便携带而且方便食用才行！等下我要试试将鸡蛋倒进面团里，然后包好鱼肉泥——”
“哦？听上去似乎很下酒呢。”
“不许再喝酒了！”
这个家伙虽然是个酒豪，但酒品意外的不好，醉酒前后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她在前两次的庆功宴上喝得烂醉，拉着我的甲胄劝酒，还嘲笑一株矮灌木酒量不好。
“欸——难得被督主大人责骂了呢。督主好严格哦。”
“才没有这回事！你也给我认真一点！真是的……”
我一边不满地分神抱怨着，一边继续着料理。
“啊——你刚刚说，是要将鸡蛋倒进面团中做成面饼，然后包入鱼肉泥，对吧？”
“对啊。”依然在恼怒的我有些不明所以。
“可你刚刚把鸡蛋倒进鱼肉泥里了，现在正在做的是鱼肉泥饼哦。”
“什么！？”我看了看眼前的鱼肉泥和放在一旁原封未动的面团，更加懊恼了。
“先做了试试看嘛。说不定味道不错哦。”
“可恶，明明是想做来当给你的谢礼的——”我看到蔷薇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慌忙解释：“别、别误会，只是这个眼罩的谢礼！”
糟糕，说了不习惯的话，感觉脸颊已经热到烧起来了。
不过，倒也不算是假话。
毕竟，关于“其他事情”的恩情，可不是几顿料理就能够偿还的啊。
蔷薇只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果然，不管怎么变强，你也还是你呢。对了，这次来找你是有其他事情的。关于几个小的地主想要主动兼并过来的事。”
“是想要寻求庇护吧。”——在这个越加纷乱的时局中，主动臣服不会再有其他的原因了——“当然可以了。既然他们这样相信我们，我们当然也会给予对等的尊重。这是 新月家的‘信义’。”
“明白了。我马上安排处理。”
他们相信我，我就会保护好他们。这就是我最简单的信念。
“对了……”我将处理好的鱼肉鸡蛋泥卷成卷，放到了烤架上，“之前你说过，那家叫做芦花的甜水铺，他们家是有继续开店的准备的，对吧。”
“你是说……”
“去帮我把他们找回来吧。就告诉他们，他们家的土地，我很快就会从九耀家夺回来的。”只是希望没让他们等得太久——这样想着，我又补充道，“我真的很像尝尝他们家的红豆汤了。”
等他们回来，要帮他们好好地安葬老奶奶，还要再给他们补一块亲笔题的牌匾。
而这块牌匾，这次一定会长久长久地流传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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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8日——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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