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之文学·心」:人性灰暗之时

精华2020/2/22298 浏览综合
夏目漱石的著作以「精美的文词与丰富的想象」见称。在自然主义文学勃兴的明治末期,漱石发表了一系列与文坛主流背驰的小说。他的前期作品大多反应和揭露了明治社会的种种弊病与丑恶。或许是因现实与理想冲突的本源在长期写作中仍无法寻得,其后期的写作逐渐转向剖析人的内心世界,批判人的私心。
「心」便是漱石心境转变后写就的一部小说。不过在这里笔者并不打算深究原作,大谈其写作的手法或观点意识。这次要介绍的,是出自「青之文学」中的夏目漱石作品的同名改编动画——「心」。
动画对原作情节的改动较多,若单单将动画的内容拣出来说,恐碍难置喙。所以笔者会适当补充些许故事背景与人物的经历等内容,以便读者更为清晰地了解故事的脉络与人物形象塑造;另一方面,虽与原著在细节上不尽相同,但笔者以为,动画巧妙地抓住了原作的神髓,以另一种姿态进行了出色的影像还原,不失为一部异色之作。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家境优裕、生活无虞的少爷。父母相继亡故后,他独自一人来到东京求学,同一位老夫人和她的女儿「小姐」合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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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终日埋首于书桌旁,小姐于是戏称他为「先生」。先生房间里的壁龛前摆着一瓶花,插花旁作装饰的琴时常被小姐拿去弹。插花的样式和小姐的琴艺都称不上好,但先生并不讨厌,每日愉悦地瞧着眼前拙劣的插花,听着那难听的琴声。
先生与 K 自幼便是朋友。因 K 是寺院次子的缘故,中学时就被送往一位医生家里当了养子。毕业后,K 没有听从养父的安排学医,而是瞒着他在东京的大学里读着宗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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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 在东京的事情被养父知晓,养父一怒之下便不再给他寄学费。即使是后来 K 恢复了原籍,他的生父也没有再给 K 提供学费。K 就这样几乎同家里断绝了关系。
衣食无着的 K 于是过上了苦行僧般的生活,一面打着艰苦的零工以维持生计,一面又将所剩无几的精力投入在学业上 。出于好意,先生将 K 拉到自己的住处,请求夫人让 K 住进来。在说服了对此心存顾虑的夫人后,K 住进了先生隔壁连通着院子的狭小房间。
先生对小姐无疑是怀着恋心的,但让 K 住进来这件事并未使先生感到紧张。与之相反,他认为 K 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一心求学,潜心修行,定然不会对小姐感兴趣。而 K 也确实表露出他对女人的轻蔑, 认为先生日常与小姐夫人的谈话毫无意义,继而对先生说出了「在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是蠢货」这样的话来。
一日下午,先生从学校回来,发现夫人不在家,回到房间后却见小姐从 K 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先生对 K 起了疑心,但旋即又后悔起来——他坚信 K 不是那种人。
然而这次先生终究无法再为 K 辩白。当先生再次回到住处,觉察到家中异样时,他拉开 K 房间的门——晦暗的房间里只有小姐与 K 两人,小姐手里还拿着 K 的裤子 ,见到先生便急忙忙走开了。K 辩解称自己只是想让小姐帮忙修补裤子,而后一语不发地拉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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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雨天,先生举着伞走在小巷里,抬头望见小姐正从台阶走下来,然而伴着沉重的木屐声,K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姐娇小的身躯旁。先生一脚踏进了路旁的泥泞里,为两人让出了道路。K 凑到先生的耳边,说了一句:「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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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先生回到家中。小姐责怪先生,问刚才为什么没有和她搭话,并说她感到十分害怕。先生无言地抱住了小姐。
天放晴后,先生找到 K 和他单独谈话。先生质问 K 近来对小姐的关注是否过分了些,而 K 却答道:「原来如此,你把我叫去那个家里是为了小姐啊。让我这样的人接触她,你的价值就会上升,还能在女人面前逞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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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矢口否认,说这都是为了 K 着想。K 则说自己没兴趣奉陪有钱人家的慈善游戏,并在先生面前坦白自己喜欢小姐。午后,K 与先生坐在庭院里。谈及小姐,先生只说自己对不起夫人;K 很感激先生和夫人对他的照顾,但「恋爱与恩义是两回事」,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会带着小姐私奔。先生认为 K 对小姐根本没有这份觉悟, 此时 K 站了起来,对先生说道:
「我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觉悟而已,和你正好相反。」
第二天,心情苦闷的先生以身体不适为托词,将自己蒙在被窝里,郁郁寡欢。夫人送来饭菜,称今早 K 向她提出要娶小姐,又说她早已知晓先生对小姐的爱慕之心,如果对象是先生,她愿意把小姐嫁给他。先生立即爬起来,恳切地向夫人提亲。小姐的终生大事便在二人的三言两语的谈话中敲定下来。
先生追上了 K ,同他一起赶往学校。两人走在街道上,K 觉得路旁的向日葵很像小姐,而先生则不这么认为。夜里,夫人找来 K,将先生与小姐定下的婚事告知与他。冷汗爬满了 K 的脊背。他一语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在皎洁的月光下,挥刀自尽。
翌日,先生推开房门,看到 K 冰冷的躯体静静地伏在席上。K 给先生留下了一封遗书,其间还夹着几粒向日葵籽,上面写道:「今年的夏天真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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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樱花盛开的日子里,先生如愿同小姐结为连理。但 K 的死使他久久无法忘怀——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K 的束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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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先生的请求之下,K 随先生来到了他的住处,住进了先生隔壁的狭小房间。
一日晚上, K 正在屋内读书。小姐弹琴的声音传来, K 不由得听得入迷。琴声戛然而止,K 也缓过劲来,意识到自己乱了神,忽而心头一紧,揉皱了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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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来到 K 的房间,发现他的裤子破了,想要帮忙修补,于是动手解开 K 的裤子。这时先生恰巧刚从学校回来,慌忙之中,小姐扑倒在了 K 的身上。少顷,小姐匆匆走出房间,并对 K 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晚上,K 在被里发现了一个暖水袋,抬眼一看,只见房门也被拉开,留下一道窄窄的罅隙。
先生与 K 在街上散步。先生问 K 对小姐是否有非分之想。
「女人只会妨碍修行」K 回答道。
「是啊」先生半笑着说。
一个下雨天,K 走到小巷里,小姐突然从后面拉住了 K 的手,这时 K 看到先生站在对面,心里不免慌张。先生主动让开了路,一脚踩进了一旁的水坑。路过时,K 对先生说了一句:
「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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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小姐偷偷给 K 送来暖水袋,觉察到的 K 起身问小姐是不是先生要求她这么做的。小姐说是的,但没要她做到这一步,顺势便和 K 在被窝里缠绵起来。事后,小姐求 K 带她离开这里,并坦言自己不想被永远捆在这个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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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 的内心十分纠结,于是第二天直接对先生说自己喜欢小姐,但不知如何是好。先生静静地站在 K 身后,没有一句话。
不久后,小姐再次请求 K 带她逃走,说是夫人擅自为她定下了一桩婚事。这时先生从一旁经过,K 立即将小姐藏在了身后。
学校里,K 找先生谈话,问自己该怎么办。先生讽刺道:
「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不是蠢材么?」
K 承认自己是个蠢材。言及觉悟,K 站了起来:
「若说觉悟,倒也不是没有。」
带着行囊与私房钱,K 准备按着定好的计划与小姐私奔。出门前,K 被夫人叫住,将小姐和先生的婚事告诉了他,并请他毕业后另寻住处。K 感觉自己受了他们合伙的欺骗,但仍旧照计划前往车站等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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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K 没有等来小姐。于是回到住处,举着刀来到尚处睡梦之中的先生旁。正当要下手时,K 一脚踩在了先生被褥里的暖水袋上。若有所悟的 K 抱着暖水袋哭了起来,回到房中,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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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先生发现了倒于血泊之中的K,怀里还抱着暖水袋。他书桌上摊开的纸条上写着:
「今年的冬天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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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恋的幻惑
动画分为前后两篇,呈现了原作中第三部分「先生和遗书」的内容,并对故事情节做了相当大的改动。尤其在动画原创的后篇,更是增加了原作中所没有的 K 的视角。
前后两篇在细节上有着种种冲突,从表现形式上来讲正是反映了不同人的心目中,事物面貌的不同之处。在前篇中,先生如此描述小姐:
「小姐就像是桔梗花一般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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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那一丛,和身着紫色和服的小姐捧来的一瓶紫色桔梗花,端庄素雅的古琴,无一不是先生感兴的投射与外化。
而到了后篇,故事发生的季节由盛夏变为严冬。 K 眼中的周遭事物灰暗冷寂,而小姐的衣着则如向日葵一般,为 K 的世界添上了一抹亮丽而温润的色彩。
或许于 K 而言,小姐的形象一如这个正大方接纳着现代性的国家,拥有着新时代的精神,所以小姐弹奏的乐器才变为了西方世界的钢琴。
由此可见,无论是从先生还是 K 的视角出发,都无法窥见关于故事客观而确切的真相。观众所能获悉的也只是带着二人主观色彩的意识片段。故对诸如小姐在那个下雨天是否真的抓住了 K 的手,又是否真的和 K 于枕边温存等问题倒不必较真。唯一可以确信的是,爱慕着小姐的先生与 K ,终究只是沉浸在这份感情所致的幻惑里罢了。
怀疑与利己
双亲病故后,家中事务皆交由先生的叔父打理。叔父欺瞒了先生,将他父母的遗产私自挪用。先生觉察此事后愤然变卖家产,独自回到东京,自此永远地离开了故乡。
故事悲剧的发生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先生的「疑心病」。怀疑的根源来自于叔父对他的背叛,这使得先生面对他人时常抱着极大的警惕,直至怀揣着不安的心来到东京,在小姐与夫人的关怀下才逐渐快慰了起来。让 K 一同入住的用意,也是在于将这份温情分一些给 K,以期融化 K 那颗坚冰般棱角突兀的心。但先生的怀疑之心也因 K 与之间小姐的种种而作用起来,被扰乱的心境难以再被抚平。
先生厌恶并敌视着叔父这样的利己主义者,然而却无可避免地走上了这条自己所唾弃的道路。当自己的爱情因 K 的表白而岌岌可危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向夫人提亲。在关乎切身利益的危急情况下,先生一改往日对 K 的关切态度,并直接导致了 K 的自杀。
K 的死如一道可怖的黑光,盘踞着先生的心,使其深深陷入了自我厌恶和强烈负罪感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在原著中,先生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那种用模子刻出来的坏人,世上当然是没有的。平时都是好人,至少是一般人,可是一到关键时刻,有可能突然变成坏人。
这句话对于心境迂阔的「我」来说,或许只是有些不得要领。而从先生那一面看来,何尝不是对自我伪善与利己之心的批判和悔恨。
杂司谷之墓
明治四十三年,疗养中夏目漱石因突发的胃痉挛,大量吐血,一度至濒死之地步。此次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经历成为了漱石写作风格转变的契机。
「心」发表于大正三年,时值声势浩大的大正***,往昔明治时代的灿烂光辉日趋暗淡,要求尊重个体的自由与权利成为日本社会新的焦点意识。「心」的主题即是对明治精神影响下,知识分子中利己主义者的乖谬内心世界的剖析。
比起小说里先生的独白,动画为观众提供了一个更为直观的视点,使得原本似乎清白的静小姐与老夫人似也可疑起来。但 K 这一人物于剧中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是无法与利己主义相联系在一起的,毋宁说 K 所扮演的角色正是道德意志本身的体现。
K 自始至终没有对小姐表露自己的爱情,而是将这份与道义相悖的情感深埋心底,直至相告与先生。「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K 这一形象悲剧的形成,源于其内心坚守的道义和对小姐的思恋两者之间此消彼长的痛苦与折磨——「在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都是蠢材。」
当先生将这句话冷冰冰地奉还给 K 时,K 不再对先生摆出轻蔑的神态,而是垂下他高傲的头,咒骂起自己:
「我是蠢材。」
大抵可以说,是友人背叛与失恋的双重打击促使了 K 的自杀,但其内心最终的溃决,不如说是作为一个精神殉道者的理想的幻灭。
原著中, K 将自己的后事托付与先生,依照其意愿,葬于杂司谷墓地。K 生前,常与先生在杂司谷周边散步,他很喜欢这一带——
「当时我还半开玩笑地对他说过,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里,死后就把你埋在这里吧。我现在还在想,即便按那时的约定,把 K 埋在杂司谷,也算不上积多少功德。但是,我想在我有生之年,每个月都跪在K 的墓前,重新忏悔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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